◎赵自力
父亲侍弄了一辈子庄稼，放过牛，打过狼，还给大集体挑过粮。父亲坚毅勤劳，遇事冷静，不急不躁，他的口头禅就是“不急，慢慢来”。父亲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山，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，没什么可怕的。
可是，就是这样的一条硬汉，也有他慌张的时候。
我在读小学时，大概十岁吧。在小麦开始飘香的夏天，有天晚上母亲炒了一盘野菜。我和妹妹来不及等父亲回家，就争先把那盘野菜吃了个精光。当时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，可是到了半夜，我在迷迷糊糊中被母亲和妹妹的哭声惊醒，只见母亲一边抱着不断吐血的妹妹，一边哭。我要爬起来帮助母亲时，只感觉一阵眩晕，差点摔在地上。
不一会，父亲回来了，他全身湿透，脸色苍白，神色显出从来没有过的慌张，他的身后紧跟着赤脚医生。医生迅速看了妹妹和我的情况，马上告诉父亲送到乡里的卫生院进行抢救。我分明看到，一向从容的父亲眼里的惊恐和急促的背影。父亲大声地喊着我本家几个长辈和邻居的名字，那急促带着哭腔的呼喊，很快划破宁静的夜空。一向“不急，慢慢来”的父亲，在那一刻显得那么慌张，以至于那画面、那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。
那时候，没有车，甚至连一辆拖拉机也没有。乡邻们扎了两个简易的担架，抬上我和妹妹就往乡里跑。我躺在父亲抬的担架上，浑身一点劲也没有。我吃力地睁开眼睛，在跳跃的火把光中，我看见了父亲额上、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。他还是那么慌张，急促地喘息着，一路还差点摔了几个趔趄。他一边反复告诉我“莫怕，莫怕”，一边用粗糙的大手不时摸摸我的额头，好像摸一次就能减轻我的病情，我到底在父亲急促的脚步声中昏睡过去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和妹妹醒来，发现我们都还输着液。父亲一只手握住我，一只手握住妹妹，双眼布满了血丝。一夜之间，父亲老了许多。
医生对我们说：“你们的父亲真不容易，怕你们乱动，把你们的手握了一整夜，他是一夜未合眼。”经医生检查，我和妹妹是食物中毒，住了几天院，父亲瘦了一大圈。从此，父亲不再轻易让我们吃野菜，山一般的父亲显然是怕了，他怕我们再受到伤害。
现在，我也是一个父亲了，也曾为半夜发烧的孩子慌张过。我明白，一向冷静的父亲，在那天显得无比的慌张，那是因为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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